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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性戀形婚:用謊言堆砌善意(圖)

**形婚培訓師:用1000個謊言堆砌善意**

形婚培訓師:用1000個謊言堆砌善意

每日人物(ID:meirirenwu)
文 / 易方興 實習生 王丹 編輯 / 青藍

臺下有人起鬨:“親一個!親一個!”

站在婚宴的舞臺上,Rain要假裝笑起來。

他硬著頭皮,吻瞭一下幾乎是陌生人的"妻子"的額頭,手心全是汗。

這是一場形婚的喜宴。在北京的朋友圈裡,Rain已經出櫃7年。新娘"榛子"也是同性戀。

他們要為雙方遠在外地的父母和親友編織一場謊言。

Rain的親友團從雲南趕來,作為一個大家族的長子,對他來說,婚姻即使命。

“走投無路。“在此之前,他已經拒絕瞭父母介紹的17個相親物件。

形婚,又稱互助婚姻。指由男女雙方組成沒有任何實質內容的,形式意義上的家庭。

這是一個龐大而隱秘的群體。美國的《大西洋月刊》撰文稱:“中國越來越多的男同性戀者,正在透過新的方式適應傳統的社會規範——與女同性戀者結婚。”

在Rain看來,謊言是為瞭避免更大的傷害。

《喜宴》是1993年出品的同性題材電影,由李安執導

喜宴

在北京擺的喜宴有19桌。

當天出席婚宴的,大多是新郎Rain的父母、親戚,新娘那邊僅有的幾個"親人”,也都是Rain請來的朋友假扮的。

宴請之前,新郎Rain和新娘榛子達成瞭一致:不拍婚紗照、不請司儀。

榛子一頭短髮,體型偏胖,平日裡常常是皮衣皮褲皮靴。

她幾乎不知道該怎麼挑選婚宴的服裝,倉促拽瞭兩件衣服,一條裙子還是黑色的。

Rain跑瞭很多服裝店,給她選到一件綠色的禮服,花瞭4000塊錢,可還是不合身。

親友們沒有看到兩人的結婚證。Rain半開玩笑地對母親說:“說不定以後還會換呢。”

母親對這個新娘子也不太滿意,可兒子已經35歲瞭,能辦一場婚禮,也算是瞭二老一樁心願:沒有結婚證這事兒只要別讓爺爺奶奶知道就成。

慌亂的婚宴,在新娘還算標準的微笑中總算平穩結束。

因為配合Rain的需求,婚宴產生的一切費用由男方出。

但他也嚐到瞭中國式婚姻帶來的甜頭:辦瞭19桌酒,收穫禮金15萬元。父親又再獎勵給他50萬。按照協議,這些錢都是他的。

婚宴之前,Rain和榛子籤瞭一份《形式婚姻協議書》,協議裡明確瞭雙方的權責和利益劃分。簡單說,“你的是你的,我的是我的,我倆沒有半毛錢關係。”

《協議》對遺產也做瞭約束。“另一方無權繼承遺產,同時應出具書面說明其自動放棄該份財產繼承的權利。”

結婚證是斷然不能領的,Rain明白,一旦雙方領瞭結婚證,這份《協議》就變成廢紙。

Rain把形婚定義成"虛假的婚姻”。“一切都得是假的,工作、家庭、朋友、財產……”

這場婚宴,不過是應付親朋好友的一個謊言。

謊言

婚宴前的三個月,Rain認識瞭榛子。微博私信裡,榛子也在尋找形婚物件。

徵得男友的同意後,Rain開始和榛子商量具體流程,一起為"如何編造更完美的謊言"出謀劃策。

他早就想好瞭,“不能用正常婚姻的思維來套形婚,既然要撒謊,就要撒徹底,讓這個謊言永遠沒有被揭穿的可能”。

榛子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。

榛子從小生活在河北一個小鎮上,來京闖蕩後,在一本雜誌做銷售。她有自己的女友。

Rain給榛子安排一個新身份:某大型國企的海外推廣人,經常去國外出差,收入不菲。這樣可以為以後"夫妻"聚少離多做好鋪墊。

他開始虛構"榛子"的家庭:父母雙亡。以此杜絕以後雙方家庭見面。但思來想去二人覺得不吉利,最後決定互相都說是"父母離異"。離異瞭,父母還怎麼好意思去和親家見面?

6月2日,在咖啡館裡,Rain抿瞭口綠茶,這是他講述形婚經歷起喝的第三杯茶。“什麼都是假的,只有人是真的。”

一個謊言丟擲去,要用千萬個謊言來圓,家人也不是沒懷疑過。

婚宴之前,Rain發給父親一張榛子的照片,父親敏銳的注意到女孩的無名指上戴瞭婚戒——那是她和女友的定情之物。

父親質問Rain:“她遇到你之前,是不是結過婚?”

Rain用"以前她買著玩的,假的"為藉口搪塞過去。

“喜宴"當晚,他與榛子躺在同一張床上,兩人背對著背,都遠遠地睡在床的一側,他從未感到長夜如此漫長。

那也是唯一一次共處一室。形婚一年,Rain和"妻子"榛子總共透過2次電話、見過一次對方的家人。

“一次電話是因為她父親去世瞭,她說自己工作太忙沒法請假,讓我代替她去送送父親。“Rain說。他覺得這種要求是應該的,買瞭車票連夜到榛子家。

另一次通話則是Rain麻煩榛子。他和他男友到瑞士去遊玩,在母親那裡,得把男友換成榛子。他讓榛子給"婆婆"打電話,好讓母親放心。

雙方似乎只有在這種欺騙父母的時候才需要通話,其餘時間都只是陌生人。

漸漸地,Rain發現,有形婚需求的群體,比他想象的更龐大。

牽線

在"形婚貼吧"中,僅6月19日一天,就有超過50人發帖尋找形婚物件。

發帖者大多是80後、90後,與普通的徵婚帖不同,這些帖子裡,對對方的相貌、學歷等狀況幾乎沒有提及,更多是"婚後是否同住"和"孩子"等問題。

“這只是冰山一角。“Rain說,他在三年前就開始關注形婚群體。“形婚在中國是個比較隱晦的話題,沒有太多資料可以參考。”

他想把自己的經驗傳給圈內人。

2013年,Rain舉辦瞭第一次形婚培訓,地點在劉家窯附近的一個60平方米的屋子裡。

這次培訓共來瞭七八十人,男女對半,25到30歲之間的適齡青年居多,活動上半場主要從婚宴、兩地走動、合租、生子四個方面講述,期間還有律師配合Rain講有關婚姻法方面的內容;下半場留給有意向形婚的同志自由交流。

類似的公益培訓,Rain前後舉辦過五六場,一共跟三百多人交流過。

雖然有些成就感,但Rain不打算再培訓下去。

至少有兩場培訓,到場的男女比例在10:1左右。相比男同抱著必走形婚這條路的心態,大多數拉拉單純是看看,“她們挺猶豫的,特別怕。供需之間不平衡,我不想白費勁”。

如果說Rain的培訓是偶爾可做的公益活動,Kevin的工作就是每天給同志介紹形婚物件。

從事形婚介紹工作6個月,Kevin已經接手幾百號客戶。

客戶以南方人居多。Kevin發現,形婚介紹的成功率遠比給普通異性戀介紹要高,她的客戶說話非常直接,不合適絕不浪費時間。

在許多同性戀者心中,形婚是應付父母的唯一出路。為此,他們寧願付給Kevin每年1萬8的會員費,也不會讓不明真相的爸媽幫著找一個異性伴侶。

可現實是,在中國,有80%的男同性戀,都找瞭性取向一般的妻子。

一個被廣泛引用和認可的資料是,在中國,約有1600多萬女性嫁給瞭同性戀或雙性戀的男子,而目前處於性活躍期的男同性戀者有2000萬人。

張北川認為,男同進入婚姻,勢必造成對女性權利的踐踏。

張北川,青島大學醫學院教授,這位國內最早研究同妻的學者感嘆:“同妻的命運多是悽風冷雨,我已見到太多的痛苦和淚水。”

一份歷時三年跟訪同妻群的社會學調查,也佐證瞭同妻的苦痛境地:“逾九成人遭遇過家庭暴力,三成人在婚姻中沒有性生活,但僅有三成人選擇離婚。”

張北川說:“這已經成為一個無可迴避的社會問題,但讓社會真正接受同性戀,又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。”

暗礁

信中,她闡明瞭自己的性取向和對生活的理解。

四天後,父親回瞭資訊:信收到瞭,事知道瞭,你開心就好。

她得到瞭父母最大程度的包容,此後每次回家都帶著女朋友。但幾年後,蘇冰仍然"形婚"瞭。

“形婚是為瞭父母好,如果我不這麼做,他們就得面對鄰居、七大姑八大姨們的閒言碎語。我不能把原本該自己承擔的社會壓力推給他們。”

她一直盡最大努力,減少生活中的謊言和欺騙,多些真實和善意。

蘇冰父母對女兒婚姻性質的坦然接受,也給形婚丈夫省瞭不少事兒。“丈夫"根本不需要前去表演,過節時託當地的朋友送點禮物給岳父家。

“每次去他家,總也記不住他家的門牌號。“靠在沙發上的蘇冰頓瞭頓,笑瞭起來,每次到小區附近,她會去超市買特別沉的禮品,然後打電話給公公或婆婆,說東西太重瞭,麻煩來幫忙提一下吧。

蘇冰每年會看望公婆三四次,除夕夜會留在婆婆家過夜——公婆睡著之後兩人會分房睡,早上五六點在公婆醒來之前,再拼到一張床上。

在北京讀碩士博士,現在是國有文化企業高管,至今蘇冰形婚7年,她對自己的婚姻狀態是滿意的,而一些知情的親友甚至羨慕她目前的狀態。

前幾年,蘇冰決定貸款買房,“婚姻"也成瞭必須面對的問題。按貸款政策,她可以輕鬆貸到最大額度120萬。但由於"配偶"在北京的收入、個稅、
社保及公積金繳存都是0,以"家庭戶"只能貸到105萬。丈夫得知訊息後,主動借給她40萬,她只留瞭15萬,還再三表示這錢"年底一併還清。“丈夫說:
“別還瞭,算是我一點兒心意。”

兩人的年收入都不低,“對錢都沒那麼計較”。蘇冰說,更重要的是,她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善意,不像其他形婚夫妻那樣冷冰冰。

更多形婚者沒有蘇冰夫婦這樣和睦,很多新的煩惱和風險擺在眼前。

在一次講座上,Rain與一個準備形婚卻堅持要孩子的聽眾大吵,“形婚就是要解決麻煩的,而不是讓未來的麻煩越來越多!”

孩子,是形婚者爭議最大的話題。財產可以婚前公證,但孩子不能。

李銀河接觸過一對形婚夫妻。“在一起一年多瞭,現在已經到瞭打算要小孩的地步,但是這一步出瞭問題。”

李銀河非常理解這種焦慮和糾結,她感嘆,在中國,“家庭"的地位遠高於"個人”,父母要抱孫子,這個願望你無力拒絕。

迫於重壓,有的形婚夫妻只能"強行"生一個孩子——透過藥物或者試管嬰兒的方式。也有的不惜偽造一份"無生育能力醫學鑑定書”,來徹底讓家人死心。

林海總結的資料是,“三至四成形婚夫妻,最後都以離婚收場”。孩子、財產、同性伴侶等問題,都可能讓形婚出現裂痕。

林海是國內某形婚網站的負責人,這家號稱全國最早、規模最大的形式婚姻專業交友網站的公告板顯示:目前,他們已有約39萬名會員,“其中有4萬多對找到形式婚姻”。

林海說,5年來,會員人數翻瞭3倍多,縱然有風險,仍選擇形婚的人還是越來越多。

改變

十多年來,社會學家李銀河都致力於推動同性婚姻合法化。從第一次提出在《婚姻法》中加入"同性婚姻"的條款起,隨後幾乎每年兩會前夕,她都會委託關注此問題的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,將這份草稿提交上去。

但每次都石沉大海。

建議中,李銀河指出:“據統計,男女同性戀人口在人群中會佔到3%至4%,在中國就是3900萬至5200萬人。由於沒有同性婚姻法,這些同性戀者大多數會同異性結婚生育。”

這也是張北川一直擔憂的"同妻"命運的根源所在。

在張北川看來,“形婚"與"同妻"性質完全不同。只要不違背"自願"和"無傷害"這兩大原則。

張北川把形婚形容為"一種夾縫裡的反抗”。他說:“讓社會真正接受同性戀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,形婚只是一種過渡。”

而同性婚姻合法化,Rain也期待那一天的到來。

“如果社會認可真的到瞭那個程度,那我還形個什麼婚?“Rain說。

改變正在發生。

“中國同性婚姻登記第一案"的兩名原告在長沙舉行婚禮

今年5月17日,在長沙,一對男同性戀者站到聚光燈前,互相交換戒指,當眾擁吻,成為"夫妻”。雖然這場婚禮不受法律支援。

他們曾是"中國同性婚姻登記第一案"的原告,儘管訴訟被駁回,他們反而堅定瞭在一起相守的決心。

聽到這個訊息,Rain很振奮。

“他們是真的大勇敢者,而我只能用謊言來給父母一個安慰。”

他還是看不清未來會是怎樣的,也不知道哪一天,這根"救命稻草”,會成為壓垮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。(文中人物均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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