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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今年四十二歲,我是gay

我跟我男友住在上海,我們在一起兩年多瞭。他比我小十八歲。也就是說:他父母跟我差不多大。

他比較內向,不跟鄰居打交道。實際上,他怕跟任何陌生人打交道。我跟鄰里街坊關係都不錯。雖然我們搬到這個地方才兩年整。鄰居總喜歡問我的婚姻狀況,我跟他們說:我有女朋友,不過還沒結婚。中國人喜歡把詢問隱私問題當做好意和關心,雖然這種關心有時會刺激到別人。我理解為糖衣炮彈,表面上甜,其實有點殺傷力。我的做法是:糖衣收下,炮彈還回去。我收到他們的好意即可,至於他們有什麼樣的揣測,又關我P事。

我的上司是個女的。她雖然是個職業女性,骨子裡還是家庭婦女。家庭婦女最關心的就是家裡那檔子事。她雖然不好意思問我與女朋友相處的怎麼樣瞭,不過她還是有一種不可遏制的窺探的慾望在隨時聳動。有一次她到我家裡來拿公章,雖然只坐瞭幾分鐘就走瞭。事後單位跟我關係好的一個小男生同事說:你趕緊把你女朋友領出來讓大家看看吧,他們都把你傳成gay瞭,他們說你家裡連雙女人的拖鞋都沒有。

我心裡想,我要證明給他們看什麼?他們都是打醬油的啊。我在乎的是我家人,是我男朋友的看法,他們的看法,我當個P。

我跟我弟弟出櫃的時候,他只是點頭說:我早就知道。至於他為什麼早就知道,我沒問。這問題的答案跟我無關。我告訴他:我向你坦白,並不是要你能接受我,我能接受我自己就足夠瞭。他人接受不接受,對我其實沒什麼影響。我只是告訴你,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,今後你跟你老婆來我們這裡的時候,知道J跟我是什麼關係,這樣你們跟他相處的時候,自在一點就行瞭。

我男朋友姓J。他不滿二十歲的時候,他父母就知道瞭他是gay,因為他跟他前男友的事情鬧得非常大。父母一直勸他改正,結婚。不過我看他的意思,他是不願意跟別人結婚的。他父母既然接受瞭這種既成的事實,我的壓力就小很多。不過我父母親都還不知道。我弟弟跟我說:年紀大的人接受不瞭,他們不像我們這麼開明,他們會把這種事情當成永遠的痛,放在心裡難受一輩子。

J有時問我:你什麼時候跟父母講。我也覺得應該給J一個交代,不要讓他在我的家裡人面前躲躲藏藏。我父母來看我的時候,他都躲出去,有時就在樓下的花亭裡坐著,看著我們的窗戶。他們一走,他才上來。而且總有幾天不高興。我現在的做法就是:主動看父母去,不讓他們來。藉口是他們年紀大瞭,不要東跑西跑。

既然還是決定不告訴父母,對J當然就有很多愧疚。我只能用對他好,關心來彌補。我家的飯基本上都是我做。買菜之前基本上都讓他點菜。平時聊天時,他只要稍微透露出他喜歡什麼東西,馬上就買給他。

他歲數小,沒什麼錢,我經濟條件比他好很多。他只問我要過一次東西:黃金的小花生,辮在紅繩子上,可以戴在腳踝上。我給他買瞭一顆,比他要求的大一些,再配上兩個路路通,一共才不到兩千元。他非常喜歡,除瞭洗澡天天戴。我給他從泰國帶回來的泰銀手鍊,其他人看瞭都說好看,他就不怎麼戴。

兩年前我寫過一篇部落格,裡面有個段落提到他,抄在下面


昨天晚飯之後,我看電視他打遊戲,快九點鐘瞭大家都有點悶,我提議到家附近的一片生態綠地去走走。在上海的城市地圖上,城區北部有一大片空白,面積超過整個楊浦區,沒有任何的道路。就是這片原始生態綠地,其中有森林,沼澤,灌木林。許多野生動物。國民黨時代闢瞭其中一個小角做機場。因為當時市政府在五角場附近,戰敗瞭近水樓臺,逃起來方便,寧可天天忍受飛機的轟鳴。逃跑計劃能夠籌劃的這麼周全,敗瞭怪誰去?

現在有路瞭,裡面造起瞭許多豪華的居住小區,統稱"新江灣城"。地鐵十號線也通瞭,於是寸土寸金,新開盤的單價都在三萬左右。紐約的中央公園聞名世界,要是改成住宅區或者商業廣場,該值多少錢?他們市政府也沒有挖樹造樓去。不像我們的,想錢都想瘋瞭。

溼地裡霧氣很重,空氣也清新,蛙聲四起,蟲聲唧唧。路修的非常好,又整潔,人行道,腳踏車道之間也有花叢隔開,路燈下看到紅的白的,在微雨的夜裡非常香。走上許久才看到別的散步的人,一兩個。偶然有部車開過,也非常安靜平穩。

他比平時安靜,看起來也喜歡這裡。路邊有個木板的棧道,像小地方的擺渡碼頭的小橋,直通到叢林深處,他帶我往裡走。左邊是高高的夾竹桃,紅白兩種,右邊不知道什麼植物,比棧道低,像鵲橋下面的雲河,離開瞭馬路就黑黢黢的,草木的清氣越發重瞭。我不肯往裡走瞭,兩人大聲說話壯著膽走回馬路。太安靜瞭。

說好白天的時候再來一次,看看這道路深處的森林。他一個易拉罐瓶子隨手向草叢裡一丟,我又教訓他一頓。心裡也覺得心虛,——已經把這裡開發成人窩瞭,少一個易拉罐,又能維護它什麼?

馬路邊上有人扭打拉扯,走近瞭看到是一女兩男,像個話劇的畫面,那女的白色T恤,顯得胸部非常發達,長髮披下來,一條黑瀑布流過青巖的臉龐。是個黑牡丹。她把臉貼著一個男的胸口,狂熱的無聲的笑著。那男的長頭髮,黑色T恤黑長褲,襯著一張臉雪白,無奈的苦笑著。另一個男人在拽那女的,穿汗衫,有點禿頭,大概年紀不小瞭。三人構成一種緊張有節奏的雕塑,互相連線著,卻又遙遙千里,有著崇山峻嶺的隔閡。她苦戀他,另一個大概是她哥哥,她今晚喝多瞭,執意不肯回家,他打電話讓她哥哥來接她。可能是這樣。

我不好意思多看,免得人家尷尬,只敢偷偷快速的瞄一眼。他倒是目光炯炯一直觀察,實在欣賞這一幕街頭劇。路上有隻青蛙他都沒發現,走近瞭一跳,嚇瞭一大跳。邊上有河,水面上微微的雨波,浮萍微微顫動,有人在河邊收拾家生,水桶魚竿網兜,路邊停著他們的電瓶車。

我講愛麗絲漫遊奇景給他聽,走瞭一會兒,他說我們要是這會兒變小瞭怎麼辦,離家這麼遠瞭。我想瞭一想,只能回去找他丟掉的那隻易拉罐,在裡面容身一夜。否則早就給青蛙吃瞭。我們就幻想易拉罐之夜的情景,蚊子的聲音像轟炸機,一夜不要想睡,有個昆蟲爬過來,一定巨響如同林間的走獸,我們要找找是否有牙籤,兩人扛著守住洞口。青蛙蹦過來好像巨大的恐龍,兩人擁抱著大哭。易拉罐要是橫躺還好,要是朝天豎著就麻煩瞭,爬不進去。爬進去瞭也會被雨淹死。

高高的樹叢下是會開花的灌木,繡球花很硬,雨中也不變形,還有一種白天看到是金黃色的酒盞一樣的花,花蕊細而密,已經瓣瓣掉落,層層疊疊的粘在葉子上,只有香如故。忽然看到一棟正在施工的高樓,頂端有太陽燈,被樓頂逼住瞭向天上照去,草木之外就這點人類的痕跡,像空中樓閣。不知道為什麼,有種讓人詫異的感覺。無論誰到這裡都會想:這麼好的地方造樓?

工地很大,有的燈朝我們這邊照著,才知道霧有多濃,光的形狀十分明顯。像個安靜的演唱會。

“撞車瞭。“他說。他眼睛比我好。

相當遠的地方有車停在路心,因為靜謐,有時他們高聲瞭能聽到一兩句,有個男聲在喊"哪你罵我呀,你罵呀。“聽瞭讓人差點笑出來。又靜下去,蟲聲籠罩瞭一片,青蛙也閣閣閣閣叫個不住。奇怪這麼多青蛙在,蟲子還這樣喧鬧,是求偶,典型的慾令智昏。有個女聲在勸架"好唻好唻,哎呀好唻!“是一種不耐煩。不過這種不耐煩放的太大,一聽就知道她也緊張,怕事態擴大。我們走近時他們已經散瞭。

我教他背詩,“黃梅時節家家雨,青草池塘處處蛙,有約不來過夜半,閒敲棋子落燈花。“現代人已經看不懂這樣的詩瞭,這種閒情雅緻與自然風韻已經快沒有瞭。都市人的思維是搖滾樂,與小夜曲沒有共鳴。他聽瞭一遍就會背瞭,隔兩個禮拜抽查一次,應該就不會忘。愛情是親情、責任心和性慾化合而成的,化合物都容易分解,我覺得它靠不住。我寧可有時像對自己孩子一樣對他,有時看不慣的地方睜一眼閉一眼,只求不惹氣。在一起開心並不重要,不在一起會牽掛才重要。

他提議我們在路邊接吻,親吻之後就四下看,他看前後我看兩邊,確定沒有人看到。我們嗤嗤笑著,互相嘲笑對方大膽不要臉。雖然並不熱,到家也還是一身汗,沖涼之後他打遊戲,我坐在旁邊的茶几上喝茶吃蘋果,半夜瞭也還不困,因為下午午覺睡久瞭。天氣潮,玻璃上一層薄膜,窗外的燈光都染上一團光暈,別有一種安逸。


我想說的是:gay的生活,也有瑣碎,也有磨難,也很平淡。甚至,比普通家庭更加脆弱,我們甚至維護不瞭什麼。可是我們過的是高貴的生活,不損人,不貪奢,不得過且過。我覺得有瞭他的存在,才讓一箇中年男子的生活不那麼淒冷,那麼可笑。

他一直不知道我們能走多遠。他會問我。我也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我們現在走在一起,而且打算一直走下去。

gay是變態嗎?也許吧。我不瞭解其他的gay。可是變態也是人。只要是人,就能過讓人尊敬的生活。全在自己選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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