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設拉子的占卜男孩

前幾天,和他一起在上海吃牛扒。午餐時間,加之是週末,儘管門外風雨交加,小小的餐館裡面卻異常火爆,人滿為患,生意格外的好。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靠窗的位子,點好餐便百無聊賴地等待上菜。

前幾天,和他一起在上海吃牛扒。午餐時間,加之是週末,儘管門外風雨交加,小小的餐館裡面卻異常火爆,人滿為患,生意格外的好。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靠窗的位子,點好餐便百無聊賴地等待上菜。

我們隔壁桌看樣子是一家三口,其中那個小孩子吸引瞭我的注意。他大約是5,6歲的樣子,長得特別惹人喜歡:白裡透紅的小臉蛋帶著一點嬰兒肥,大大的腦袋瓜上面有一撮黑油油的頭髮調發地垂下來,蓋在他那寬寬的額頭上。高鼻子,一雙跟他媽媽一樣漂亮神氣的,水汪汪的大眼睛,一笑起來瞇成縫,還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調皮的神色。{#more-7103}

不過,現在這個可愛的孩子似乎正在被他父親嚴厲地訓斥:“儂不吃牛排也勿要浪費!……"。在他身邊,孩子的母親明顯地護子心切:“噶哪能?伊勿原意吃又哪能(怎樣)?"。 兩個人的對面,霸佔著一條長座椅的孩子正"氣沖沖"地嘟著小嘴巴,低著頭,臉通紅,用手中的叉子使勁地划著盤子,發出刺耳的噪音。他盤子的旁邊桌面上,扔著一塊大大的已經冷掉的牛排,湯汁流瞭一桌。

窗外的雨似乎越來越大,風雨飄搖,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凌冽的寒意。看著隔壁桌任性的孩子和爭執的父母,另一幅畫面漸漸在我眼前浮現:炙熱的陽光,同樣熱鬧的餐館,同樣可愛的孩子……好吧,我終於又想起那個沙拉子的占卜男孩瞭。

那是在盛夏的7月,我一個人徒步走在伊朗南部千年古城,設拉子。

當天,設拉子市氣溫高達攝氏43度。正午時光,眼看著一股股熱浪從街道徐徐地升騰上升,甚囂塵上。在我們的頭頂,西亞熾烈的陽光正在將一切烤到慘白。也是午餐時間,沸騰的空氣卻將原本喧囂的大街逼到行人寥寥,只留下我這個行色匆匆、疲憊不堪的外國人。

某個不知名的街角,有一家小小的披薩店正在營業。在這樣熱辣的天氣裡,我原本對熱騰騰的披薩一點興趣都沒有。不過,看著滿街上拉著捲簾門關門歇業的店鋪(週末大部分店鋪打烊休息),我彷彿看見瞭自己的救命稻草:至少披薩店裡開到足的冷氣可以讓我稍作喘息。

推開玻璃門,被地獄之火烤焦的我立刻被冰冷的空氣包裹住,真是爽到爆!說實話,我真想在這家店賴到夕陽西下。作為一名倒黴的外國人,在所有客人的注視中我艱難地點瞭一份Peperroni,兩份加冰可樂,找一處靠窗的位子開始享受我的清涼時光。

我剛剛坐定,門口的銅鈴叮噹一響,一個曬得黑不溜秋的小男孩也從滾燙的大街上溜瞭進來。孩子約摸是5,6歲的樣子,圓圓的腦袋,腦門上留著巴掌大的一塊頭髮,長著兩隻招風耳,深深的眼窩,長長的睫毛,杏核般黑亮的大眼睛好像會說話。

孩子穿著一件格子粗布襯衫,褐色褲子,腳上只穿著一雙髒兮兮的人字拖。仔細一看,他手中還緊緊地攥著一個被摩挲的發亮的小木盒,裡面密密麻麻的塞著許多小紙袋,盒子的另一邊居然還蹲著一隻警惕的藍色的虎皮鸚鵡。我頓時恍然大悟:原來這是一個占卜男孩!

占卜師,這是伊朗的特殊行當之一。儘管伊朗是政教合一的伊斯蘭教國家,占卜吉凶在嚴格意義上是被禁止的,但是仍然有許多人喜歡向這些神秘的占卜師討教未來的前程。這樣利用鸚鵡來占卜之前我在德黑蘭也曾經見到過,過程也很簡單:你給占卜師一點小錢,占卜師就會驅策那隻鸚鵡去隨機在木盒裡叼起一份紙袋,紙袋裡就寫著你的未來。

此時此刻,我的目光已經被那隻活潑的鸚鵡牢牢吸引住,孩子也立刻注意到窗邊我這個看上去呆頭呆腦的外國人。於是,他轉而坐在我旁邊的桌邊,一聲不響的擺弄著自己的木盒,羞赧地給鸚鵡喂玉米粒。過瞭一會兒,他忽然怯生生地向我伸出瞭髒兮兮的小手,悄聲地用波斯語小聲地向我嘀咕著什麼,卻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不自信,觀察著我的反應:彷彿只要我一皺眉,他立即準備逃之夭夭。

很抱歉,此刻的我正狼狽地躲在這片陰涼中吸冰可樂,我的未來就是這樣苦逼。於是,我也同樣小聲地用波斯語告訴他:“拿,尼亞孜奈斯,馬弄”(不瞭,不需要,謝謝)。

他立即豁然開朗:“啊!原來你會說波斯語!” 他興奮地小臉通紅,“他會說波斯語,這個外國人會說波斯語!“他轉而站起來,扭頭向店裡的夥計與客人們大聲地宣佈,彷彿哥倫布發現瞭新大陸一般。

緊接著,他開始大聲地向我嘟囔著大段大段的波斯語,帶著濃重的伊朗南部方言。很可惜,我只聽懂瞭"你好”、“很好”、“好吃"之類的個別字眼。為瞭不讓他灰心喪氣,我就假裝著隨聲附和,滿口"是”、“是” 地與他一起大聲說笑。

當我正在為此刻尷尬的時候,披薩店的夥計甲匆匆地跑過來,小聲而嚴厲地向孩子說瞭一句什麼。立即,孩子臉上如花般的笑容凝固瞭,他恢復瞭一進門時怯生生地模樣,端著盒子和鸚鵡慢慢坐到披薩店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。看他因為與我搭訕而被罵,我心裡稍稍有點不爽。

窗外的熱浪隔著玻璃正在不斷地向披薩店侵襲。披薩店裡人來人往,玻璃門被推開的一瞬,那股如同鍊鋼爐一般的熱氣令我徹底喪失離開披薩店的信心。看見有客人要離開披薩店,躲在角落的孩子彷彿被通瞭電一般,立即坐直身體,兩眼發亮,蓄勢待發。

在客人離開店鋪的銅鈴聲一響,他立即撲向油漬雜亂的餐桌——他居然在訓練有素地拾披薩盤子、滿桌用過的餐巾紙、番茄醬袋還有空空的飲料瓶!孩子將所有的碗碟在餐盤裡碼放的整整齊齊,將垃圾分類扔進垃圾桶,然後吃力地端起小山一樣的餐盤,沉甸甸,一步一挪地將餐盤重新抬回後廚,之後不知從哪裡變魔術似的摸出一塊抹布,開始擦餐桌。

他的個子還那麼矮,還那麼小,甚至夠不到靠牆的桌角,但是他依舊努力地蹦跳著,擦拭那些被番茄醬沾染的桌面死角。這一切流水作業他是如此的熟悉,如此的自然,彷彿他就是這家店鋪的小主人一樣。

可是,他只是一個過路的窮酸小占卜師,一個抱著鸚鵡四處流浪賣藝的男孩,他並不屬於這家披薩店,為什麼要這樣做? 我的心中充滿瞭各種疑問,便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。

不一會兒,又有一位客人付賬離開瞭披薩店,盤子裡卻留下瞭一片沒動過,乳酪已經冷掉的披薩。搶著收拾餐桌的孩子將這食物殘渣與骯髒的盤子,杯子收拾到屬於他的那個角落,然後偷偷地將客人省下的那片披薩大塊朵頤,吃的津津有味!然後又照樣將所有餐具收拾整齊,端入後廚,擦拭餐桌。

我恍然大悟:原來,這個窮孩子在用自己的努力工作換取午餐。他替披薩店收拾餐桌,披薩店也默許他將客人剩下的食物吃掉。這個世界沒有免費的午餐,所有的食物都需要用勞動來換取。

可憐的窮孩子沒有忘記他那隻寶貝兒鸚鵡。他悄悄地將披薩上的玉米粒藏下來,沒人時偷偷地地餵給那隻喳喳叫的藍色小鳥,然後用可樂瓶蓋給鸚鵡喂水。看著他努力工作的樣子,我不禁心頭一熱,眼眶中熱熱的湧動:多麼好的孩子,多麼可愛的孩子!!

我悄聲地招呼那個正在專心喂鸚鵡喝水的孩子,請他來與我同坐一桌來一起吃披薩。可是他仍然紅著臉,咬著嘴唇羞赧地抱著木盒子和鸚鵡站在我桌邊,不敢坐下來打擾客人。於是,我將盤中的熱披薩切下一大塊,盛在一次性紙盤子裡,盤子底壓著口袋裡剩餘的7000塊零錢端給他。他千恩萬謝的接下,悄悄地坐在我隔壁沒人的位子小口吃瞭起來。

過瞭一會兒,或許他覺得在店裡實在打擾別的客人,於是便抱著鸚鵡盒子悄然離開瞭披薩店。離開之前,他起身向我施禮,羞澀地小聲說瞭聲” 謝謝你,再見,願神保佑你……",於是伴隨著門口銅鈴的清脆響聲與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浪,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,而孩子卻最終消失在設拉子城無人的街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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